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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女与魔女

第二章 王女与魔女

这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作为孪生姐弟,路黎与嘉琳的长相极为相似。他们都有一样的紫罗兰色眼睛与金色头发,四岁以前除了妈妈几乎没人能将他们准确区分开来,四岁以后他们的外表区别也几乎只在头发的长短。

今天傍晚路黎用一杯掺了**的牛奶让嘉琳沉沉睡去。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假发,又穿上姐姐的裙子,并在嘴里含上一颗龙舌果。这种漆黑的果实是伊洛歌城区旧书店老板阿斐勒送给路黎的,他说果子苦涩的味道可以使人在巫师的催眠下保持清醒。

阿斐勒是唯一知道路黎计划的人。这个矮胖圆滑的书店老板其实是风枢秘教团在王城的负责人,风枢秘教团是反抗加隆索权贵统治的代表,他们除暴安良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有传言风枢秘教团已经掌握破解秘魂术的方法,权贵们的永生不死即将被终结。

对秘魂术恨之入骨的路黎很想加入风枢秘教团,他向阿斐勒提出申请。矮胖的书店老板却说风枢秘教团奉行精兵作战的原则,不会随便允许普通人加入,每一个成员在入团前都经历过生死考验,他们不仅拥有卓越的实力,还有超人的运气,是那种死神不会轻易收取的人。如果路黎坚持加入的话,就必须接受考验。阿斐勒给出的考验是——杀死王女。

也许是想让路黎知难而退,毕竟他才九岁。但偏偏路黎是那种执拗的性格,一旦认定去做的事绝不会放弃,更何况这个考验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路黎甚至没有想好如何在杀死王女后全身而退就代替姐姐坐上法婕连娜的马车,他成功骗过所有人,将匕首刺进王女的胸口!王女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健壮,这一刀对于那个衰老的身体绝对是致命的,死人是不能引魂的,王女六百年的生命就此终结。

考验已经完成,路黎盯着将王座团团包围的魂武士,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插翅难逃。

“路黎,你勇敢机灵,但冲动易怒,做事不考虑后果。”

妈妈曾这样说他。

“而嘉琳虽然心思细腻,但却懦弱犹豫。你们的性格各有长短,互为补助,所以你们以后一定要记得互相帮助啊。”

“妈妈,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姐姐帮助我,照顾我。这一次,我一定要保护她!我发誓一定要保护她!”

路黎暗下决心,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他又一次握紧匕首,挺直瘦小的身体,独自面对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魂武士。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路黎的肩膀,带着淡淡郁金花的香气。

“好弟弟,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感动呢!”

路黎的神经一下绷得更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

他回过身,果然看见嘉琳明媚的笑脸。

“笨蛋!你怎么来了,这里……”

路黎像从前那样握住姐姐的肩膀,像从前那样责备她是个笨蛋,但他的声音却突然停住,他看到鲜血从嘉琳的胸口涌出,染红雪白的千层裙。

嘉琳可怜兮兮地说:“很疼呢,我的弟弟,你怎么忍心伤害我?”

她用纤细的手指沾了一点鲜血,将路黎的嘴唇涂得殷红:“这样会更像个女孩子哦。”

路黎目瞪口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心中反复回荡——我刺伤了姐姐,我刺伤了姐姐!

法婕连娜仔细凝视从金帐后现身的嘉琳,突然单膝跪地:“殿下,您回来了!”

“不愧是我的爱妃,总能第一个认出我。”嘉琳提裙优雅地旋转一圈,“怎么样,我的新身体好看吗?”

“难道你是……”路黎隐隐猜到什么,心中一阵绞痛,猛地扑向嘉琳。

嘉琳的脸上闪过一丝本不属于她的阴冷笑意,轻而易举地闪开,一只手扼住路黎的脖子,竟然将他抓了起来:

“没错,我就是王女!”

她一甩手,将路黎扔在魂武士脚下。

“混蛋!什么时候……”路黎的身体几乎要被摔散了,但他还是忍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今天他还吃过姐姐亲手做的午饭。

“三个月前。”嘉琳——或者应该是王女——得意地笑笑,“你以为嘉琳真的会告诉你自己成为笼的事?她这样的好姐姐怎么忍心让弟弟为自己担心呢?所以,她在三个月前为你和自己过完生日后,就主动来这里献出身体了。”

路黎感到一阵脱力,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眼前依稀浮现出三个月前的那个黄昏,姐姐在蛋糕前对自己微笑,她说我们十四岁了呢,真的好想看见路黎在成年礼时的样子啊,我猜成年后的路黎一定很帅,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愿意照顾你哦!到那时可不许把姐姐忘记了!

可恶,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姐姐眼中的泪光。还大大咧咧地说成年有什么好,女孩子什么的如果都像你一样啰嗦,我宁可不要!

自责愧疚像潮水一样涌来,路黎瞬间被打败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轻声啜泣:“姐姐,我才是笨蛋,大笨蛋啊!”

“在那之后我就以嘉琳的身份留在艾丁尼公馆。”王女的话仍在继续,“至于原因嘛。要说是想重新体验一下做姐姐的感觉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六百年前我也是那个早夭的弟弟十分疼爱呢。可惜呀,你远不如他乖巧听话呢。不然这幕戏还会演的更久一点。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才是重点。多亏你的帮助,我才查清了暗藏在王城里的叛教徒!”

路黎的心一沉,立刻从悲伤中惊醒,虽然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但隐隐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

王女转身仰望悬挂在大殿壁堂上的纯金警世钟:“差不多结束了,霜月禁军应该已经对伊洛歌,塞兰溪,波图莫内三个城区的叛教徒清剿完毕,那个叫阿斐勒的人已经被处死了吧。嗯,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大雨清洗掉城里的虫子。”

“你……”从未有过的怒火涌上路黎心头,眼前这个人不但侵占了姐姐的身体,还欺骗自己的感情,更利用自己杀害了阿斐勒,那个矮胖老板还教过自己剑术,虽然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入流,但自己还是唤过他一声师父!

绝不,绝不能饶恕!

“我杀了你!”

路黎像野兽一样冲起,身后的魂武士手起刀落,斩断他的左腿。

鲜血淋淋的路黎趴在地上,仍旧咬牙切齿地咒骂,一点点爬向王女。魂武士长刀一刺,贯穿路黎的右腿,将他钉在地上。

剧痛几乎使路黎昏厥,但愤怒支撑他继续前进,刀刃一寸寸撕开他腿上的肌肉,他一寸寸地接近王女,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杀死王女,除非死掉,否则绝不停手。

“很遗憾,以秘魂术永生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王女步履轻盈地来到路黎身边,居高临下地俯看他,就像俯看一只蝼蚁,“我的好弟弟,我不会让你这么死掉的。我会让巫师重写你的记忆,你将以我的弟弟洛坦士-加隆索的身份重回人间,代替我为亚兰帝国开拓新的疆土,而我将做回美丽优雅的兰茜公主。怎么样,倍感荣幸吧?”

路黎抬起苍白的脸,紫罗兰色的瞳仁凝视王女,一抹冷笑缓缓绽开,妖异而冰冷,“我的姐姐只有嘉琳。”

“什么?”王女脸色一沉,轻微疼痛突然传来,她低头一看,路黎将一根银针刺进她穿着水晶鞋的右脚。

“还没放弃吗?都说了我们是不死……”

王女的表情突然扭曲,她像遇见魔鬼一样惊恐地将路黎远远踢开。

事发突然,包括法婕连娜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到王女被银针刺中的伤口涌出一股腐臭的黑色液体,她的右脚在迅速融化。

“这是,这是……”王女的脸上满是惊恐与不信。

路黎喷出一口鲜血,以胜利者的姿态冷笑道:“阿斐勒在将这根针交给我时托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以杀死圣子,但杀死不了恐惧,你可以逃过时间,但逃不过审判,战争已经开始!”

虽然路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将阿斐勒当时的语气表现出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能死,我必须要告诉父王,必须要告诉父王!”王女的身子已经融掉一半,她倒在一滩黑色腐液里,向路黎伸出手,“好弟弟,救救我,我是你的姐姐啊!我是嘉琳,是你的姐姐啊!”

路黎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想起与姐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的夜晚,她的长发轻柔,像远处的小提琴一样深情而悠长。路黎的眼眶湿润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美丽的脸,把她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永别了,姐姐。”

下一秒,王女的头颅融化掉了,只留下千层裙与水晶鞋半浸在黑色的液体里。

“殿、殿下!”

法婕连娜拔出佩剑,她要将那个劣质种碎尸万段。然而一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按住了她的剑刃,阴冷的气息逆冲而上,她竟然再难动分毫。

魂武士也齐齐挥刀砍向已经残废的路黎,路黎不能闪躲,也没有闪躲,他只感到很累了,想回到那片熟悉的草地上睡一会,伴着淡淡的郁金花香。

然而斩落的长刀突然停在半空,魂武士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时间凝固。

青色的灵魂嘶号着被抽出他们的身体,汇聚在一人的手心上,形成一团青色风暴。虽然有的灵魂哀嚎着想要挣脱,但无济于事。他们快速地旋转,最终变成一缕缕青色光束,那只手轻轻一攥,灵魂风暴便烟消云散。魂武士的身体迅速干枯,变成一具具骷髅倒了下去。

法婕连娜缓缓转过头,用放大的瞳孔盯着身边的黑袍巫师:“你,你是什么人?”

主持仪式的巫师摘下银面具,露出那张妖艳的脸。

王女的暴死也没让法婕连娜如此惊恐,她几乎不能呼吸,每一个字都要耗尽所有力气:“神巫大人!”

“你困了,好好睡吧。”

神巫的笑有着致命的魅惑,法婕连娜即使是女人,也羞红了脸。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中脑中只剩那张笑靥,她要拥抱着笑脸满足入睡。

神巫迈过倒地的法婕连娜,走下祭坛。沿着通向王座的大道,走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警世钟的时针与分针重合,壁堂上的机关门自动打开,创世神的塑像威严肃穆,他一手高举希望火种,一手握住罪恶之镰,在悠长回荡的午夜钟声里漠然注视人间。

神巫在创世神的目光中从后拥抱了路黎,她在他的耳边幽幽轻语:

“太久不见了,少年。”

路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再次张开的眼睛变得如血一样鲜红。

罗泽迫不及待地爬上芙婷的身体,他终于完成了与王女的交易,出色的嘉琳为他换来享用不尽的财富。

他买下了伊坦博斯拍卖行里那颗被称做“蓝色王冠”的钻石,送给了芙婷。这个美冠王城的舞姬终于答应留在艾丁尼公馆过夜。罗泽终于可以享用那妖娆如蛇的身体。

然而芙婷却推开罗泽,她的脸色苍白,指着落地窗说道:“那个,真的不要紧吗?”

罗泽知道芙婷在说什么,大约两个小时前,他的现任妻子——嘉琳与路黎的妈妈——上吊自杀了,就在窗外的那棵金榕上。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天空不时会有闪电划过,芙婷被映在窗上的吊死人影吓到了。

“没关系的,不过是晦气的女人。”罗泽吻了一下芙婷的额头,“别怕宝贝,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奥利卡的海边,或者去吉森迪埃的古堡,反正我有花不完的钱,我们去那里都行,不过今晚你必须留在这儿。”

他坏笑一下,向芙婷丰盈的嘴唇吻去。芙婷半推半就,最终闭上眼睛。

“砰!”

卧室的大门被用力推开,罗泽一惊,他记得自己锁过门的,难道是风?真是该死!

他随手裹上浴袍下床,一道闪电撕裂天际,屋里一片苍白。

他看清了,路黎低头站在门口,浑身上下被雨淋透,脚底已经积了一滩水。

“这不是你该出现的时候。”

罗泽心中厌恶,扬手就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失败品。

但他的手被路黎紧紧抓住。

灼热潮涌而来,火烧般的疼痛传遍全身,手上的皮肉开始焦烂。

“放开!孽种!”罗泽惊呼。

芙婷在床上伸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握住罗泽的手,他抬起头,双眼鲜红如血。

“啊——!”

惨叫被隆隆雷声淹没,在这个风雨动荡的夜晚。

新罗历1667年夏至,亚兰帝国对王城什尼多克的叛教徒进行闪电清剿,大批革命组织成员被送上火刑架,同年八月,大规模的清剿活动在亚兰全国以及二十三个殖民属国中展开,革命势力遭受重创,原定于十二月发动的星火起义被迫延后,革命之路前途渺茫。然而也是在这一年,新的星星之火被命运无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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